真的好想你

2004-9-2 20:49| 发布者: admin| 查看: 2253| 评论: 5|原作者: 涵洁

摘要: 去年的腊月二十三，哥哥在合肥最好的酒店请父母度过了他们的金婚纪念日。父亲大母亲两岁，已经75了。父亲和母亲是青梅竹马，俩人生长于江苏南通的一个普通小镇。母亲是个美人，不是那种很艳丽的漂亮，而是类似出水芙蓉一样的清爽的美丽。母亲一辈子没有化过妆，没有烫过发，但听很多老人说，但凡见过我母亲年轻时穿着旗袍的模样 ...

去年的腊月二十三，哥哥在合肥最好的酒店请父母度过了他们的金婚纪念日。父亲大母亲两岁，已经75了。
父亲和母亲是青梅竹马，俩人生长于江苏南通的一个普通小镇。母亲是个美人，不是那种很艳丽的漂亮，而是类似出水芙蓉一样的清爽的美丽。母亲一辈子没有化过妆，没有烫过发，但听很多老人说，但凡见过我母亲年轻时穿着旗袍的模样，基本上会过目不忘。父亲是个才子，解放前夕考上了著名的上海交大，毕业后辗转到了安徽的一个大学，讲一口好课，写一笔好字，做一手好文章，闲暇还拉一手好二胡。
母亲非常爱父亲。我们兄妹三人生长的年代正是国家极度动乱，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在我家，父亲总是第一位的，做一点好吃的，母亲一定要让父亲单独先吃，然后才轮到我们兄妹。在我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出差了很久，估计有几个月的样子，写信回来说大概哪天回来。那趟车到合肥的时间是深夜。母亲谁也没告诉，半夜爬起来一个人骑了40分钟的车赶到火车站去接父亲，但父亲并没有在那趟车上。记得母亲回来的时候失望得哭起来了。那时侯我不太懂，现在我也40多岁了，我才知道，是什么样的思念才让一个妻子深更半夜独自一人穿过大半个空旷的城市骑40分钟的车去接自己的爱人。
父亲也非常爱母亲。用他自己的方式去爱母亲。他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给母亲，他坚信他喜欢的一定是母亲喜欢的，如果不要，是母亲舍不得要。母亲爱逛街，父亲认为那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于是每次母亲去逛街时间稍微一长父亲就很心疼，在他规定母亲回来还没回来的时候父亲就坐卧不宁，一趟一趟地下楼去接我母亲。直到把母亲接回来，他才塌塌实实地去看书了。
无论以什么时代的标准，父亲和母亲都不折不扣地堪称郎才女貌，相亲相爱，听起来这一定是一段非常美满和谐的婚姻。其实不然。俩人的性格中无法克服的缺陷给这段本该是完美的婚姻带来了不少的苦恼和曲折。母亲的毛病是心眼小，父亲的缺点是脾气爆。
父亲和母亲是姻亲，母亲的哥哥娶了父亲的姐姐。本来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但却给两个家族带来了千丝万缕的解不开、理还乱的纠缠。父亲和母亲多年来的一个习惯就是清晨在床上用家乡话聊天，我小的时候家里房间少，我和父母就住一个房间，他们开始的时候总是柔情蜜意，父亲用南通话叫着母亲小时侯的名字，一般情况下俩人聊一会母亲就起床买菜，父亲再睡一个回笼觉。但是战争往往在这个时候爆发。母亲有时候很絮叨，家长里短的事情说个没完，父亲不接话的时候通常已经很不高兴了，黑暗中看不见父亲脸色的母亲还在那里自顾自的嘀咕，父亲的脾气就象脉冲波，他好象不会用什么过度的语言，忽然就在沉默中火山一样的爆发，平地一声惊雷，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把母亲气得泪水涟涟。
成家以后我才知道其实冷战并非没有好处，出现矛盾的时候给双方一个冷静思考的空间和时间，再交流起来往往容易得多，但在父亲的爱情辞典里永远没有冷战，火山爆发出来的一刻钟后，父亲就会对母亲的眼泪和哭诉妥协，然后是没完没了道歉和示好，这个时候母亲就表现出和她温柔的外表极其不吻合的一面，母亲相当固执，不把我父亲折腾得心有余悸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在父亲漫长的示好过程中，因为得不到他所迫切要求的回应，脉冲还会时不时的出现，每出现一次，都意味着前功尽弃，从头再来。我们兄妹无数次地和父亲探讨，既然你知道发火的后果十分可怕，你为什么就不能不发火。老头也十分无奈：我就是压不住！
父母的情感生活可以用一个周期来描述：特别好――战争――父亲道歉，要求和解――母亲不从――父亲再发火――父亲再道歉。。。。-----母亲买回自己平时想买而舍不得买的衣物――和好――特别好――战争爆发。每次战争无论对父亲还是母亲都是一种很大的伤害，因为他们彼此在意，彼此相爱。好在随着年龄的增加，父亲的脉冲周期终于越来越长了。
母亲是六年前检查确诊得了帕金森的，之前我母亲一直在担心我父亲的身体，因为我父亲的生活习惯几乎是最不健康的，他从高中就开始抽烟，喝浓茶，不吃蔬菜水果，不锻炼，晚睡晚起，母亲一直担心父亲抽了一辈子的烟会找他算帐，没想到却是自己先病倒了。开始的几年病情发展不是很快，父母每年都能到深圳来和我度过一个温暖的冬天，父亲对母亲的体贴和细致无处不在，让所有目睹的人为之动容。
帕金森这种病很可怕，就象钝刀子割肉，我们眼看着一个逛街从不疲倦的母亲四肢一天比一天僵硬，运动的功能一点一点地丧失了，母亲再也来不了深圳，以至到现在，连吞咽、俎嚼甚至说话的功能也在一天一天的减退，如果不吃药，她连一步也挪不动了。
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最大的乐趣是逛街，父亲退休以后也经常主动表示要陪母亲逛街，但母亲对父亲的这种热情是又爱又怕，因为刚逛一会父亲就失去耐心了，于是母亲得找地方把父亲安顿好，给他本书看着，等母亲买好了东西再回来找父亲一起回家。母亲患病以后这种乐趣渐渐地被病魔剥夺了，偶尔母亲身体状况和情绪都好，父亲就带着母亲打的去商场，给她找个地方安顿坐下，然后自己直奔目标，迅速地买了东西然后搀扶着母亲起身，蹒跚着打的回家。
母亲刚得病的时候我们就说要给父亲请个保姆，但被父亲一口拒绝了，他说就愿意和母亲在一起，不愿意家里有个外人。随着母亲的病越来越重，父亲的负担也越来越重了，但他没有一句怨言，对母亲百依百顺，从来不发火。前年国庆我回合肥，晚上陪妈妈睡觉，一夜起来了五次，我才知道父亲平时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这一次我们兄妹坚决地给他请了个保姆。请来的保姆非常能干，做一手好菜，把家里收拾的干净利落，但是就是受不了我母亲的病。妈妈也许是吃药的副作用，一夜要起夜很多次，父亲无论睡得怎么香甜，也挣扎着起来伺候，有一段时间，因为没有找到对症的药，母亲的病发展的很厉害，任何一种姿势都不能保持5分钟以上，坐卧不宁，半夜也要起来让我父亲搀扶着走一走，我父亲百依百顺，保姆却受不了了，对我妈妈就没好脸色，伺候我妈的动作也比较粗鲁。父亲二话没说就让她走人了。我心疼父亲：你怎么也不等找到新的保姆再辞她，这样你多累啊，我父亲坚决地说，我一天也不愿意你妈妈受委屈，说这个话的时候，75岁的父亲一直在摩挲着73岁的母亲的手，母亲因为患病，面部表情总是很呆滞，但父亲象个热恋中的男孩，深情地看着母亲说，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她！母亲还是木无表情地不说话，但我知道，她听见了，很幸福。在生活中，在影视作品里，我听过看过无数次的我爱你，但我从来没有象听我75岁的老父亲说“我就是喜欢她”时那么的感动，那么震撼，一点也不肉麻。
父亲和母亲都非常喜欢一首歌《真的好想你》，他们最喜欢的是一个男女声对唱的版本，哥哥把下载到计算机上，老俩口喜欢的不得了，在母亲的心中，那个男声就是父亲在唱，就是唱给她的，他们可以翻来覆去地听，总也听不腻。最近，父亲又喜欢上了《最浪漫的事》，那句“等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成了他们晚年生活最真实的描述。
今年暑假，姐姐带回来一个只能用耳机听的数字录音机，她把《真的好想你》和《最浪漫的事》录了下来，放在二老的床头，于是，每天早晨5点，两个老人醒来，把两个耳机一人分一个，翻来覆去地共听同一首歌，父亲还经常跟着音乐唱，母亲一辈子没有唱过歌，她就躺在父亲身边一动不动地听。这样一个场景就成了一幅最幸福、最温暖、最辛酸、也最伤感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们做儿女的心中。

我无法表达我心中的感动和忧伤，我只能轻轻地喊：我的父亲母亲！亲亲的父亲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