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把良性震颤遗传给了我。餐勺在碗边跳舞，菜汤泼撒到衬衫上，奶酪象口香糖一样粘做一团，然后落在胸前。 我并不在乎这些。我宁可给自己制造一些麻烦，我的财物遭到破坏，也不能舍弃心爱的洋葱汤；因为菜汤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不过我还是往四周看了看，想知道是不是有人看我。还好，没有人注意。 如今的上等公民都喜欢随心所欲的穿着打扮，有人甚至戴着帽子吃晚餐。我们儿时受到的教育是“食不言，寝不语”，跟那个时代相比，现在餐桌上的举止风度已经不再那样重要了。也许有人会抱怨说，如今人们的标准下降了。但是，象我们这些接受过传统教育的人今天确实得到了父辈连想都不敢想象的自由。 Minnie Mae 患帕金森病已经许多年了，她觉得拖沓的步态会招来别人的嘲笑。她只能这样走路，因此早就习以为常了。她用踉跄的步子极其缓慢地走到餐桌旁边。当药物起效时，她总是摇头晃脑地来回走动。她每隔两个半小时服一次息宁；而每次服药后，她的胳膊、脑袋、甚至整个身体都扭动起来。 没有人注意她。 我们经常出去吃饭。餐馆不仅为我们提供了膳食，更重要的是，我们的社会生活绝大多数是餐馆这个环境提供给我们的。我不止一次地遭遇过人们的目光，他们注视着我那只一边跳舞、一边到处泼撒菜汤的饭勺，以及Minnie Mae 手舞足蹈的“芭蕾”。但是我从来没有从那些目光中看到过一丝鄙视或者厌恶。 当你下一次去饭馆吃饭时，数一数大街上有多少个拄着双拐、扶着助走器的人；当周围有轮椅缓缓地摇过你身边时，请为它助一把力。 在我的童年时代，如果有人在大街上行走困难，传统观念下的人们会用带有歉意的目光看着他；但是今天，我从来没有发现过类似尴尬、羞愧、甚至不安的表情。 我的祖母在中风以后就躺倒了，她生命中的最后12年是在床上度过的。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在公共场合出现过，来看望她的只有家人、少数几位老朋友以及医生。 牧师再也没有来过。祖母不能光顾教堂，教堂也不再光顾她。 我为我们这个时代感到骄傲。我们坐着轮椅和电动车出门旅行，不是逃避生活，而是过着一种开放式的生活；我们最大限度地扩展自己有限的视野。 当我们步履蹒跚地走向社会时，我们知道自己的外表看上去是什么模样。有时停住脚步，有时困惑于不期而遇的选择，还有时会不慎摔倒。帕金森病患者有平衡障碍，Minnie Mae 在台阶上和马路当中都摔倒过，周围的人都伸出手来帮她，从来没有人流露出责怪的眼神，质问她干吗不在家里好好呆着。 年轻人希望我们跟他们一起旅游、逛街、下馆子。我知道，他们中间许多人的父母或祖父母跟我们年龄相仿；他们知道，自己的父辈也许有一天会遭遇跟我们一样的麻烦。我希望那一天假如真的降临，他们跟我们一样不逃避生活，理直气壮地迎上前去。 我们这一代人继承了二战时期的黑色幽默，我们的生存付出了体力和脑力上的努力。有一天邻居走过我身边，拄着拐杖说，“噢，我好象又回到了八十年代！” 我们吃饭撒汤、走路摔交，走向社会需要有一定的勇气。但是看到那些争先恐后地为我们开门、找座位、象跟正常人一样跟我们聊天的成人或孩子，我们感到走向社会变得容易多了。如果人们对待我们始终能够象对待正常人那样，我们就能够正常地生活在这个令人愉快的世界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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